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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拜师(三)
 大雪已下了三天三夜,还在继续,没完没了,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,仿佛有永远下不完的雪花…长安城内外早已是白茫茫一片。百花齐喑,树木失。城中的街道两旁已堆起了厚厚的雪堆。五更时分,已有街使指挥卫士在扫雪。然而过不了多少时候,街道便又会落上白花花的一层…

 往日络绎的行人,明显减少。东西二市开市鼓已早擂过,渐有商贩入市,比起往日的人头攒动,街道两路也是叫买声的场景已清静了不少。

 整个长安城似是一下子少了活力,处于半休眠状态。

 春日原本已活泼起来的人们,又蜷缩回室内不敢出来。夫人娘子们坐在窗前闲话,婢女婆子围在外厢私语。便是儿郎们也不愿在街上走动。

 南衙诸司也十分冷清,只有几个低职的职事人员坐在室中,守在火盆旁边,聚在一起咒骂着可恶的天气。

 不过也有不少地方反比平还要热闹些。

 永宁坊左金吾将军尉迟宗府前的巷子里,有不少人在雪中跪拜…

 “大慈大悲的活菩萨,救救世人吧…”

 “求求阿罗汉小将军,快让雪停下来吧…”

 “再不停我家今年连田租都不起啦…”

 “小将军真是阿罗汉,你快醒醒,拜三藏法师为师啊…”…

 便是偶尔路过的人,走到将军府前,也不免会上前磕上三个头,上上三注香。现在尉迟将军门前,连卖香的小贩也闻迅赶来,府前一片热闹…

 “走吧,我家少主人不是什么阿罗汉,大家都快走吧。”

 “下雪很正常,倒寒的天气,经常有啊…”…

 尉迟将军府的门前卫士不时出来,想赶大家走,只是没人听他们的。雪下了几天,门前的人反而越来越多。本来不过几人,后来变成十几人,雪下了三天三夜后,变成了上百人…

 尉迟洪道起初还吩咐卫士轰大家走,到后来轰都轰不走了。尉迟洪道无奈,每出门只敢走后门,行到街上还要怕人认出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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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蜀王府西苑。文刊编辑部。

 一大早杨豫之急急忙忙跑来找杨悦,说尉迟洪道与文刊编辑部的人打起来了…杨悦赶到时,苏味道正被尉迟洪道揪住前,怒不可遏地,攥紧大拳正要抡下去。文刊编辑部不少人上前相劝,都被尉迟洪道轻轻一拨,便坐倒在一旁“哼呀”叫唤。这已是尉迟洪道大大的手下留情,否则众人只有躺在地上的份!

 裴炎、王勮、富嘉谟一众人等在一旁相劝,如何劝得住尉迟洪道。反而是蜀王不在,不知去了哪里。

 “洪道!”杨悦忙喝止尉迟洪道。

 见到杨悦,尉迟洪道一脸铁青的委屈。一松手,将苏味道惯到地上。苏味道着前,满脸通红,也十分的委屈。

 “胡闹,不能这么写,洪道这几天够烦了,我们不能这个时候落井下石…”杨悦指着手中的文章,气道。

 她手中的一篇“报道”是苏味道所写,题目是“尉迟洪道、阿罗汉和雪”故事内容比玄奘法师的故事还要离奇。说尉迟洪道不仅仅是把雪山的雪带到了长安,而且要把长安城变成一座雪山…难怪尉迟洪道会发怒。

 “‘新闻’的关键一是新鲜,二是事实,三是轰动。这是公子自己说的,难道忘记了?”苏道味震震有词“现在长安城最轰动的事儿莫过于此。”

 “事实?这是事实?”杨悦有点发怒“洪道是‘阿罗汉’?洪道把雪山搬到长安?他有这本事儿么?这种报道一但发出去,只能让洪道更加陷入困境…”

 “尉迟将军府前每天有人拜祭,就是事实。现在长安城中传的这些传言,也是事实。这就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新鲜、最轰动的新闻。公子所说的新闻三要素,无一不符合。”苏味道不示弱地说道。

 “下雪是自然现象,不过是赶巧了而矣。与洪道有何关系!”

 “我觉得不一定是巧合。没准儿尉迟洪道一答应拜师,老天会真的会停了下雪。”说话的是一个叫颜于的人,是苏味道招来的“同道”

 “简直是一派胡言。”杨悦也已是怒不可遏。

 下了几雪。长安城的老百姓已将矛头都指向了尉迟洪道。温和的求尉迟洪道快想起自己是阿罗汉,不要再发怒了,赶紧拜师;进的干脆指责尉迟洪道弃信背义,不肯拜师才遭了天谴。

 《天下新闻》第一版就要出版了,正赶上尉迟洪道这个大新闻。如果不是尉迟洪道的话,杨悦大概会笑得合不笼嘴。借这样的热点**进行追踪报道,很可能会使《天下新闻》一鸣惊人。

 但是,这个主角是尉迟洪道,一旦助“纣”为,尉迟洪道将受到怎样的指责,杨悦不难想象。现在还只是里巷的传言,愚昧百姓信之。一旦诉诸以文字,将在读书人中扩大这种言论…

 天灾,这样一场罕见的天灾,便是在现代人们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象一下,是否老天在谴责谁,更况是古代。将天灾推向神密主义,更是再正常不过。

 孔圣人对鬼神向来是“敬而远之”天下读书人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反对,而且《周易》本身便是儒家经典之一,很多读书人于卜卦,喜欢神密玄学。

 李世民当年玄武门政变这样的大事儿,还曾占卜吉凶,更况是他人。可想而知,对于古人来说,这场大雪的意义如果一旦与尉迟洪道沾上边,只怕尉迟洪道不当和尚也要当了,否则被口水埋没的惨状便在眼前。

 没想到《天下新闻》还未出版,自己就有点驾驭不了,这让杨悦有点气恼。望着众人,杨悦知道单凭一腔怒火于事无补,平静了一下心情,尽量用平和的语气,沉声说道:

 “事实是什么?事实上是百姓蒙昧;事实上是洪道何罪之有?事实上是一旦将这种带有明显引导和偏向的报道报出去,尉迟洪道想不当和尚都不可能了。这不是报道,而是在引导,将尉迟洪道引导这场雪的成‘罪人’!

 河东道倒寒,早就已有人传过来。大家应该清楚,雍州的这场雪,在洪道拒绝拜师之前,一定便开始下了。听传言说北五道都在下雪,难道洪道有这么大的能量,要将整个北方都变成雪山?无稽之谈。傅渐呢?他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,雪不过是一场天灾而矣。一种自然现象。”

 杨悦四下里去找傅渐,傅渐的老爷子可是著名的唯物主义者,又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,因而杨悦想让他来帮帮腔。

 傅渐应声而出,说道:“对对对对对对…”

 杨悦不由暗暗好笑,自己真是有病投衣,找傅渐这个结巴来助阵,只有急死人。果然,众人听了傅渐的话,哄然大笑起来。

 不过,虽然傅渐没说出什么,却也起到了良效果。一阵哄笑声中,紧张的气氛松驰了不少,不再剑发弩张。

 裴炎也说道:“这场雪虽然罕见,不过在秋时期鲁史里也曾记载过一次这种大雪灾,倒寒,不过跟地震一样,是一种天灾而矣。”

 当时的人,对地震等自然现象已经很能理解。不少人已点头响应。

 杨悦又趁机说道:“《天下新闻》无论报道什么,最重要的是立场要公正、中肯。将真正的真像报给大家看,而不是成为谁的代言人,或者为某种言论推波助澜!如果不能站在公正的立场,一味求新求奇,《天下新闻》将走向志怪之言,它的存在将没有任何的意义。

 文如其人,文章的性格也便是一个人的性格。《天下新闻》要成为一个公正的人,一个有正义感的人,一个为真像而生存的人!

 我们现在做的事儿,是前所未有的。我们就好比是一个言论的法官,而法官最重要的便是保持公平公正。

 秉笔直书,是史家的品德。我们《天下新闻》记事儿也要以此为鉴,秉笔直书,不畏强权、更不能听信流言,一定要抓住真象,事实求是的报道…”

 听了杨悦的话,众人如梦初醒一般,立时有人慷慨扬的附和道:

 “对,不偏不移,公正合理才应是我们的立场。”

 “打报不平,替受冤者申张正义…”

 “不能人云亦云,推波助澜…”

 “不能求新求奇,写志怪的手法来写事实。”

 “公子说的好,秉笔直书,事实求是!”…

 见众人从一味追新求奇的八卦心态,升华到了“言论法官”的地位,杨悦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
 苏味道已面有惭,向杨悦说道:“听公子一席话,味道始茅顿开。公子说得对,无论是站在洪道朋友的立场,还是站在**公正的立场,这件事儿的报道上,我们一定要中肯公正。”

 抓了抓头,又说道:“只是里巷的传闻,却也是目前的事实,我们应该怎样报道这件事儿?”

 杨悦想了想,要劝大家不报道这件事儿,明显是存了私心,摆明了要维护尉迟洪道,终是不能服众。而且这件事儿如今在长安城沸沸扬扬,《天下新闻》视而不见,也不可能。

 低头沉片刻,杨悦说道:“大家学会一点,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问题。一方面描述街头的现象。一方面展开讨论,将自然现象与蒙昧迷信两种观点都写出来,让大家自己分析选择,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…”

 “好!”杨悦还未说完,众人已开始鼓掌称是。

 见到众人拍手叫好,杨悦终于舒了一口气。心道:“《天下新闻》要想办好,还得慢慢调教。特别是要调教出一批职业记者。”

 只是这些事儿以后再想吧。现在有更让人心烦的事儿,看了看站在一旁感动的一塌湖涂的尉迟洪道,杨悦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问道:“蜀王在哪?”

 杨悦四下里看了看,西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,蜀王竟然一直没来,的确有点奇怪。

 “蜀王一早去参加朝会。”杨豫之说道。

 “参加朝会?”杨悦有点不太理解,奇道“今并非塑、望之,怎会有朝会?”

 到了唐代,杨悦才知道,皇帝并非象电影剧中那样,每天都要上朝,说那句“众爱卿有事早奉,没事退朝”而是每月初一、十五,五品以上官员才会在太极殿参加大朝会。其它时候,皇帝大多只与“高级官员”在两仪殿议事儿。

 “听父亲说,这次临时召开的大朝会,似乎与这场雪有关。”尉迟洪道已经出离了愤怒,脸上反没有了表情,只剩苦笑。

 “大朝会议雪?”杨悦看了看尉迟洪道的苦笑,心中咯噔一下“难道说连朝**的议论也要将矛头指向尉迟洪道?”

 二人正说间,却见李愔气急败坏的一路快马过来。一定出问题了,杨悦心中一惊,忙跑过去问情况。

 李愔顾不上多说,只简略的大致介绍了一下朝会的情况。

 李世民原本组织朝会,商议如何抵抗雪灾之事。没想到有人却提出“下雪与尉迟洪道有关”虽然有不少人认为是无稽之谈,结果大部分朝臣认为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”现在要传尉迟洪道晋见,看来圣上要亲自劝尉迟洪道为僧。

 “这种无稽之谈,圣上也会相信?”杨悦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“当今圣上可是千古明君,怎么会相信这种妖言。”

 “父皇不一定真相信这种言论,不过众人如果都这样想,只怕是为了安定人心,父皇也不得不劝洪道为僧。”李愔见杨悦气恼,怕她情急之下当众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,顾不上仔细琢磨她的话,忙解释道。杨悦说的“千古明君”只能是后世人才会这么评价。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没有经历千古。

 “可是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啊。”杨悦气恼归气恼,却也知道在古代说这些等于白废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”“忠”字是臣民最基本的品质。

 当前最要紧的是,如何才能让尉迟洪道幸免于难。杨悦冷静下来,低头沉。看到尉迟兴道一脸绛紫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安慰道: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洪道先别急,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法子逃过一怯。”

 见杨悦没有发怒,反而出乎李愔的意料。望着杨悦点了点头,拍了拍尉迟洪道的肩膀,鼓励道:“对,越是此时越要保持冷静。看看还有什么对策没有。”

 “我去找玄奘法师,他已答应了除非洪道自愿,否则不会收洪道为徒,不能说话不算。”杨悦说着边往蜀王府马厩跑去。

 李愔拉住她说道:“只怕玄奘法师这会儿,也往大内去了。朝会已散,父皇传召玄奘法师与洪道一起到两仪殿晋见。”

 “那到两仪殿门前去拦截玄奘法师,至少提醒他要说话算数…”

 李愔见拦不住她,只好由她去。

 等到杨悦取来马,三人一齐往大内走去。

 一边走,杨悦一边向尉迟洪道出谋划策:“万一圣上非要你为僧,你不能正面否定,但可以多提些条件,让他们觉得不能办到,不得不放弃…”

 李愔摇头,看她的想法跟孩子一样胡闹,有点苦笑不得。尉迟洪道听了却大大的点头:“好。可是提什么条件?”

 “比如,吃喝酒之类,”杨悦看了一眼李愔,又道“还有女人…反正和尚不能做的事儿,你都要求做便是。”

 李愔见到杨悦看自己的眼神,知道她是捎带着取笑自己,更是苦笑不得,不过此时也无心理会。无奈地说道:“父皇也是不得已才会劝你为僧,没准备听了你的条件,不会再强人所难…”

 可惜三人到承天门时,玄奘法师已进了内朝。尉迟洪道有传召,李愔有进出大内的鱼符铜牌,杨悦却是即无传召也无鱼符,无法入内,只好等在门外…

 承天门前的横街上平练的方队,不知到哪里去了。杨悦信步走在这个足足有三百步宽的横街上。三百步有多远?唐代的步是以李世民的一步为距离。一举足为硅,两举足为步。一步五尺,唐代一尺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三十点七厘米,三百步大约便是四百六十米。这条横街,宽四百六十米,长大约二千八百多米,也就是说长五里多,宽近一里。

 更确切一点说这是一个广场,一个空地大广场,一片风雪飘飞的空地大广场,一个人独自在走在上面,渺小…孤寂…茫然…

 望着风雪笼罩的承天门,这座威武的宫门,朱门红墙的身后是大内,一道门将内外隔开。多少人为了走进这道门,成为这里的主人,而暗涌动?战征伐?

 曾有多少皇帝在这里变换?

 杨悦知道,这是一座年轻的宫殿。隋唐的长安城并非汉代的长安城,它是隋文帝时建成的新长安。原来的长安城因为紧挨着渭水,因渭水之患以及益膨的人口和战的破败,使隋文帝下决心建了这座新城。这座新城叫做大兴城,这座宫殿叫做大兴宫,以后它还会改称为太极宫。不过现在更多的长安人还是习惯叫它“大内”为什么?杨悦猜测大概是说它是“大家”的内宫之意吧“大家”是人们对圣上的昵称。

 这座宫殿里曾入主过隋文帝杨坚、隋炀帝杨广、隋恭帝杨侑、唐高祖李渊、唐太宗李世民,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入主。

 便是东宫也是血雨腥风,杨广与杨勇的太子之争,李世民与李建成的太子之争,李承乾的谋逆与李泰的迫…便是现在平静的大兴宫就十分平静么?

 在杨悦的历史书中,太子李治继位成功。但并不说明,这个过程十分顺利。否则贞观二十三年,李世民在终南山去世后,秘而不宣,直到太子李治秘密回到长安,才公开消息。说明了什么?杨悦看着眼前这座笼照在满天的风雪之中的皇宫,却闻到一丝血雨醒风的味道…

 自己想要武照进宫,想要武照走上女皇之路。然而别人便没有这种想法么?

 三天前,弘福寺里李愔与玄奘的对话,渐渐地清晰起来。玄奘的故事很显然十分荒谬,很显然是有人想要尉迟洪道出家。尉迟洪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他出家?玄奘在和谁合谋?为什么玄奘会说尉迟洪道是李愔的人?难道李愔与尉迟洪道有什么图谋?而自己也被打上是李愔的人的烙印,李愔难道真的有什么密谋?

 站在历史的高度,杨悦不难猜测得出,如果李愔真有所谋,那他所图谋的顶多不过是太子之位。至于他是为自己还是他在为吴王李恪图谋,不得而知。而除了他们之外,还会有谁在窥觎那个宝座?魏王李泰死心了么?柴令武一众人等不象甘心服输的人。而且历史记载,柴令武等人直到李治登极之后还在谋反。即使除了这些人,还有多少人在暗中捣鼓?据杨悦所知,永徽四年,李世民选的这个“仁弱”的太子,以为能保全自己儿子们性命的太子,很不客气的将自己的政敌清除。其中一个是吴王,这个太子之位最大的竞争者,连李世民都褒将其英果最象自己的儿子,在一场不沾边的谋逆中死去…而另一个是什么王?杨悦有点记不清了,似是李世民的一个弟弟,房遗则的老丈人,也参与了谋逆…打听一下他是谁,应该不是难事儿,杨悦默默地想。

 血雨醒风啊…站在风雪中,望着这座宫殿,杨悦静静地思索着,忘记了时间,天地一片苍茫…

 自己为什么要帮尉迟洪道?只是因为洪道是自己的朋友,他自己不愿意的事儿不应有人强迫?为什么与李愔走在一起,因为杨贵妃?因为要利用李愔?因为将他视为朋友?

 而自己的目的是什么?武照?武则天?

 杨悦突然觉得有点好笑。原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图谋…

 突然,一支手拍了拍她的肩头:“想什么?”

 杨悦猛然惊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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